我爱的CP值得全世界最好的。
不要拦我,我要摘星星给他们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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很喜欢龙妹的话:自控力很高的人自毁有迷之快感。痛苦将你与世界及他人区分开来。
月光是一个寒凉的注视者,注视着凌乱卑微的浮沉和苟延残喘的蝼蚁。在静默里,它银白中泛着铁青的光笼住少女孱弱的肩膀,就好像死神在亲吻祂即将归来的仆人。
少女不觉,捧着那颗头颅,犹自呢喃着爱人的呓语,“……我吻到你的嘴唇了,约翰,我终于吻到你的嘴唇了……”1
国王一声令下,少女的胸膛被剑贯穿,头颅和她的身体一同坠落,两张脸在地上四目相对,爱人终成眷属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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帷幕缓缓从两边拉起,室内灯光逐渐变亮,高述坐在原地愣怔片刻,在等待演员谢幕的间隙,习惯性地检查了一下手机微信。有几条未读私信,但他点了退出。手机正上方显示着现在的时间,晚上九点五十三分。几乎是同一时间,他换算出了另一个时区的时间。这里是圆月当空的夜晚,而在想象中的另一边,太阳早已高高挂起。
比随即而来的自我暗讽更早到来的是重新拉开的帷幕。舞台大亮,十几个演员微笑着向观众谢幕告别。饰演莎乐的女演员洁白的衣裙前还留有假血浆的痕迹;而扮演约翰的人一手提着栩栩如生的头颅,一边优雅地鞠躬——两相反差巨大,引得在座观众哈哈大笑。
高述也随着大家一同张嘴轻笑起来,脑子却忍不住转起其他念头:前一秒还是残忍少女的爱情和猎物,下一秒就沦为笑料。小小的舞台也是生活荒谬的镜子。此情此景,几乎能够入诗。
演员谢幕完毕,帷幕完成了今天最后的任务,众人散场。高述照例在原位安坐了一会儿,刚想起身,却看到自己的腿上静静躺着一片纤细的白色花瓣。
他记得身旁的一对夫妻或情侣是开场后才进来,坐在他身边的女人还捧着一束花。
高述从口袋掏出纸巾,包住了花瓣,又擦了擦裤子。到了场外,他把包着花瓣的纸巾扔进了旁边的垃圾桶里。
纽约的初秋,白天的阳光还晃人眼睛,晒在身上的热度难以散去,但太阳一消失,体感温度陡然落了下来。高述身上的外套在这个时候倒显得单薄了些。剧院外就是地铁站,他在地铁站入口处徘徊了两秒,拢了拢风衣,拔脚向前走去。
手机在口袋里震动了一下。
来者是白君妍。
“高老师~”
神神秘秘、半天不说清楚一句话。这个低他一级的学妹总能用各种方法挑战他耐心的极限。
刚想熄灭屏幕,逼她自己说出来意,就看到白君妍的下一句话,“我知道你最近没有due的~”
高述只愣了一秒。他只会向一个人说起零碎的小事。“看来你和他在一个汉化组玩得很高兴。”
“而且我们之间还有互相代购的坚挺友谊哦。”
“有事说事。”
“我也没什么重要的事。”
高述把手机重新塞进口袋的动作做到一半,又来了新的微信。他踟躇片刻,手已经为大脑做出了判断。
“但可能对你挺重要的。”
——两人心知肚明高述等的是什么。
“他又怎么了?”
“欧阳最近语焉不详、举止神秘,甚至忘记了汉化组的一个任务。”搅合了半天春水,白君妍终于开始慢慢吞吞吐露出什么来。
“......”
“我留心打听了一下,他甚至在咖啡厅打工。”
“你向谁打听的?”
“高老师还是那么敏锐哦。”
“汉化组有一个人和欧阳是同班同学呢。”
“......”
“不过你放心,那人也是钢铁直男。”
“没有多余的事,我就下了。”
“你说他会不会想来纽约看你?”
高述果断按了退出。他的手指在屏幕摩挲,他停留在微信某一个页面,手指按按停停,最后删除了输入栏里所有的字。闭上了眼。
“老高,找我有事?”
没料到对方居然看到了他的迟疑。高述的心在这一刻绷紧,多少惊涛骇浪都凝在这一秒的指尖上。他以为那是早已习惯的心酸,然而涌上来最多的情绪却是快乐。
多么可悲。
寒意侵入骨,他剧烈咳嗽几声,打断了回复的节奏。不敢多耽搁,他马上回复,“问问你近况。”
“我挺好的呀,没什么新情况能向爸爸汇报。”
“爸爸您呢?”
“我刚看完话剧《莎乐美》。”
“就是那个宗教改编、女孩要求砍下她暗恋对象的头的话剧?”
“你知道?”
“别瞧不起人啊,这不就是王尔德的吗!”
“哈哈哈哈,其实是因为这是今年学校新生大戏的剧目啦,小白告诉我的。”
删除“你们聊得倒是不错”,高述打下这句话,“没想到会选这部话剧,对新生要求太高。”
“您的要求不高?你当初选的可是《海鸥》,还闹得小白和骆本不合。”
“这是我闹的?”
“难道不是?”
......
闲聊几句后,欧阳抛下一句“我上课要迟到了啊啊啊这个老师会吃人”后就消失了。
高述嘴边漾着的最后一丝笑意也随着消失。
他抬起那只挡过咳嗽的手,不知哪来的风吹过,吹落了他手心握着的白色花瓣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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谷歌页面的搜索栏被点开,下拉框出现了一连串的“花吐症”,其中位列第一的是“花吐症患者亲历”。高述的手指在屏幕上方犹疑了一会儿,终究还是放下了。
无非就是一些单恋的经历。隐忍的、痛苦的、怯弱的、得不到回应的。都是见惯的。不一般的只不过是这个病症。罕见非常,全球的病例不超过千起,病因和症状又太过特殊,至今医学界尙无定论——这究竟是普通疾病还是心理疾病?哪些东西会诱发这个疾病?那些花瓣与花朵又是从何而来的?为何同喜爱的人终成眷属便能不治而愈,否则便会身亡?
大家对这些问题一无所知。然而由于病症的特殊性,它曾在网络上流传过一段时间,甚至有过像模像样的所谓“花瓣挑战”,最后也像所有网上流传的内容一样,不了了之。
高述走到医院大楼外才摘下了一次性手套。拿出手机,几周没有声响的白君妍又来了微信。
内容出奇地简洁明了,“我得到一个消息,他不定日回来纽约。”
“好,谢谢通知。”
“你要拒绝就早点想借口。”
若是往常,他会不会拒绝?
“我会考虑的。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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“我会考虑的。”
这也是高述刚才留给医生的话。
“我们曾治疗过你这样的病人,而且不少,”医生的话语犹在耳边,“所有你能想到的检查,我们全都检查过。毫无线索。我们也为病人做过心理疗程,试图令他们放弃他们挚爱的人。很遗憾,花吐症患者一般也是深深陷入爱河的人,或者说,也有可能是花吐症会加重他们的爱意,放弃几乎是个不可能的选项。我们甚至为他们做过催眠,也毫无作用。”
“那你能为我描述一下症状周期吗?”
“你说你是从前两周开始吐花瓣的,现在差不多每隔五分钟就要吐一次,花瓣的数量是5-10瓣。”
“是这样。”
“你确定你要听下去?”
“我是成年人了。”
“你现在已经处于花吐症中期:花瓣数量增多,吐花的频率密集。”
“吐一整朵花的时候,就是晚期?”
“对。你大概还有一个月的时间。”
“好的,谢谢。”
高述在医院旁买了一盒烟和一只打火机,想了想,又去买了一个烟灰缸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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“真正的哲学问题只有一个,那就是自杀。”2
夜半时分,高述被喉管口的花瓣呛住,喘不过气,猛地在梦里坐起身,这才醒了过来。他连着咳嗽数声,将堵在喉咙里的花瓣清数吐出,来不及用手掌接住,花瓣全都落在了被子上。白色花瓣上沾染着点点血迹,浓稠到在夜里发黑。他用手指拨开被血黏连在一起的花瓣,数了数,23片。
他在床上坐着,灵魂仿佛撕成了两半。一半的他命令自己起身去收拾残局,另一半的他于静默中沉沦。心脏在胸腔内咚咚地跳着,维持着血液循环和机体运行。他不由抚向它,就像在抚摸生命本身。
下弦月,月亮的光芒被城市灯光所盖,连带着洒在被子上的光也是幽黄晦涩的,朦朦胧胧、黏黏稠稠,就好像他所有厌恶的东西。
该向学校请个假了。他的思绪无所定,围着中心位置凌乱变动。他越是确定中心点代表了什么,越不能接近它。
高述起身,从床头柜里摸出一根烟,为自己点上,烟头一星火苗,看似橙红而无害,但碰上去却会感到疼痛。
他几乎就在这个逃避的游戏里得到了快感。
他打开窗户,迎接忽如其来的冷气。七楼,不高不低。他漫不经心地想着,又踮起脚尖往下看了一眼。有一个人,看不清男女,正在楼下开门。高述一向不是什么多愁善感的人,他不允许自己这么做。但在这一刻,他突然被他所见的那个寻常之举所感动,于是,他关上了窗户,打开灯,驱散了魑魅魍魉,开始着手于脏污的被单。
他的微信就在此时突兀响起。屏幕上孤零零显示着欧阳的一句话,“假期有空吗?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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高述握着手机,手指像坠着千斤顶。
他想起曾经看过的纪录片,绝症患者用半年的时间同家人道别。当他最后倒在医院病床,他和围绕着他的家人一同商量着后事,又在商量后泣不成声。高述以为这就是最后了,但这个“最后”持续了整整四天时间。四天时间,家人都寸步不离地陪伴左右,直到晨曦带走他最后一口呼出的气。
体面而自尊的离世应是利落的,伤口应是齐齐划开的,而不是反复地乱捅。
他的心又走到了窗边,而手却留恋地停在微信另一边的头像上。
他打出一个“我”字,手机显示的联想是,“喜欢你”、“爱你”与“想你”。
他打上“我希望你来。我想你了。我一直爱着你。”然后一一删去。输入栏是他最初也是最终的放肆之地。
“我假期要到英国去玩。”
“这是清晨五点诶?你难道以后要写一篇软文,标题是《你见过清晨五点的纽约吗》?”
“你的重点是这个?”
“当然不是!你怎么说都不说一声就去英国玩了!”
“......早就订好了。怎么?你想来纽约?”
“是啊!我打了三个月的工呢!”
“留着买你的手办吧。”
“喂,这次假期我不来,以后的假期你难道不欢迎我吗?”
“我当然不会拒绝你。”
“你当然不会拒绝我?”
高述的心猛地一沉。他被病症影响了心绪。他不该打下这一行字。
“嘤嘤嘤.jpg”
“老高,我太感动了。我们不愧是最好的兄弟!”
“兄弟?”
“我错了,父子!”
“是父子,我被我们浓浓的父子情感动了!”
“儿子你没课?”
“我下午没课,也没有打工,正窝在家里呢。倒是你那么早就起来干嘛呢?”
“我晚上睡得早了点,现在醒了睡不着。”
“你在看书?”
“对,刚才在读诗。”
“我就知道。”
屏幕乍然跳到视频通话的界面。心脏咚咚的声音再次传来,而这次它代表了惊慌、茫然、挣扎和喜悦。他赶忙咳嗽几声,把多余的花瓣裹进纸巾。郑重点下通话按钮的那一刻,他虔诚地坐直了身子,甚至捋了捋额前的碎发。
就像是他对白君妍吐露的那样,“没有人可以在暗恋对象面前高傲地抬起头。”但是他的卑微只对着自己。
正在连接的时间有点长,就好像一个老人在摇橹渡河。水流平静,但对岸那样远。
欧阳毛茸茸的脑袋就在河水与现实的分界线中冒了出来。“我的天啊,一连上就看到你的黑眼圈,老高你是想吓死我。”
“我们文献和论文多,实践项目也多。两边一起跟进,睡觉时间就少了。”
“那我不是耽误你休息了吗?”
“不要紧,我明天没课。”
“大半夜读什么诗呢?”
“随便翻翻,一本散文诗集。”
“哦哦哦。”
这一边的高述静止如雕塑,而另一头的欧阳就像从前一样,总是在东摸西摸,不是在挠着头,就是在调整手机的位置,“你是怎么架着手机的?我总是倒下来。”
“你手里拿着它也不会倒。”
“但我需要架着。”他说着话,伸长手臂朝手机的方向抓去,人也略略站起来。高述不由屏住呼吸。接着,欧阳从手机背后拿过一包卡乐比薯条,拈起一根扔进嘴里。“这个超好吃,小白也经常让我寄几盒回去。我下次给你带来几包。”
“行啊。”
“唉,我们下一个碰到一起的假期是什么时候了?”
“四五月吧。”
“那还要半年呢。”
“正好那时候天也不怎么冷了,你还能少带点行李。”
“爸爸你到时候会接待我吗?”
“我不接待你谁接待你?”
“包吃包住?”
对面沉默一会儿,“也行。”
“父爱如山,感动了。”
“......咳咳咳......”
“感冒了?”
“有一点,我去拿杯水,等我一下。”
“你感冒就好好休息,我不打扰你了。”
“......没事,我们难得视频聊会儿天。”
“也是啊,上次好好聊天是我们大三那会儿,你记得吗?也是个大冷天,我们在天台看星星。”
“记得,我带你认星座。”
“你现在看得到星星吗?”
“纽约光污染太严重了,看不太到。不过冬天最亮的星座应该是猎户座。”
“你在看星星?”
“我想找找看。”
“找得到吗?”
“只能看到月亮。今天是下弦月。咳咳咳。”
“果然是感冒了。你上次在学校感冒,说没事,坚持上课,结果烧到39°。”
“......是38.6°,你别过分提高我的体温。”
“行吧,你说什么就是什么。我不打扰你休息了,你好好养病啊。”
“嗯,好。那我挂了。”
“嗯,回见了,爸爸!”
高述关上台灯,双手捂住眼睛,躲在黑暗里,直到手指承受不住水的冲击。
“孤独的——
是这天上的月亮,没有归属,
不曾见它掉下,除非在梦里。”3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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没有谁能够平静地提前准备好一切。所以生存和死亡永远都是一个问题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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高述死于冬天的早晨。
一个意料之外。
他吃了几片安眠药,而后被喉咙里累积的花瓣堵死。
那一天,阴雨绵绵。
-END-
花瓣是白色风信子,花语是暗恋
注释1:王尔德《莎乐美》
注释2:加缪《西西弗神话》
注释3:希梅内斯《小毛驴与我》
原本是想写欧阳到纽约,手足无措地看着高述慢慢走向死亡。但高述是无论如何都会阻止欧阳来纽约的,欧阳也不是那种不请自来的人。
我是想说,我真的手下留情了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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